沐朝羽

【翔叶】君臣爱情故事

混乱的脑洞

有个写合集搞叶修的想法

 

是噩梦。

缠绕多年的噩梦。

孙翔长舒一口气,缓缓睁开双眼。

五更,天将明。

孙翔坐起身,一滴汗从额角滴落于锦被,他盯着那一小块浸渍,直到快弥散无影,才朗声道:“来人,宣叶侍郎。”

朝中有两位叶侍郎,户部侍郎叶修,礼部侍郎叶秋,而孙翔会单独宣召的,永远只有一个。

这一宣从寅时宣到了午时。

叶修行完礼,抢在孙翔发难前先诉起了苦。

孙翔支着头仔细听,叶修讲起途中马车坏了,不得已徒步走来,因而耽搁了这些时辰。说到动情之处,声泪俱下,侍立一旁的小宫女都偷偷抹着眼睛。

可是孙翔无动于衷,他甚至吃起点心,还鼓掌叫好。在叶修作了个连用骈句的漂亮结尾后,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。

“爱卿似乎今日休沐?”

叶修便收起那番作态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“回陛下,是。”

孙翔便笑了。

本朝的官员都是在每月固定日期统一休沐,孙翔当了七年太子三年皇帝,怎会记不得。

孙翔从桌上抽出一本奏折,“凭什么朕为你焦头烂额,你却在家中睡大觉。”

叶修打开折本,是次辅陶轩递的,内容正是弹劾他叶修。

叶修一目十行,然后将折本归于原处。

“掀不起什么大风浪。”

孙翔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,“现在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,朕假意训斥你几句便可,可是叶相……叶相还能坚持多久?”

叶修道:“家父越来越不堪朝堂纷扰。”他顿了顿,方接着说,“臣观今次科举,举子中不乏锐意进取之辈,臣细查籍贯,多出于蜀中与江南。”

“你要走?”

“形势所迫,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以退为进。”

以退为进,以叶修的退,成全孙翔的进。

孙翔囫囵地应了一声,第一次有了这样清晰的认识,他是皇帝,是这片国土上最尊贵的人,可是他护不住他,他护不住叶修。

 

孙翔第一次见到叶修之时,他还不是皇帝,也不是太子,而是一个除了玉碟,宫里查无此人的皇子,母妃出身低微,身为天家子,却连得宠妃嫔身边的奴仆还不如。

叶修为了躲宫宴应酬,却迷了路,一路走到孙翔居住的小小宫殿里,那时孙翔在洗碗碟,亲手。

叶修向孙翔询问怎么出去,显然是问倒了他,他留下一句,“我去问问我母妃。”便跑进厨房里。叶修这才知道,洗碗的这个小孩居然是个皇子。

皇子公主五岁启蒙,事实上各宫里的小殿下们早已开始读书习字,孙翔那年七岁,勉强会写一二三四。这已经是他的母妃能给予他的最好。

孙翔的名字是叶修教他写会的,也是叶修告诉他,嘉世拥有一片广袤的土地,而他是皇子,本该是这片土地上的尊贵之人。

“尊贵之人什么都能有?那我能拥有你吗?只属于我一人?”

叶修毫不留情地回绝他,“不能。”

“哦,”小小的孙翔撇了撇嘴,“那我还是想当一个渔夫。”

八岁的孙翔最大的愿望,是每日都能吃到一尾新鲜的鱼,由母妃亲手烹饪,最好,叶修也在桌上。

那时有个內侍,隔三差五就爱来欺负孙翔母子,母妃软弱,孙翔的年纪又太小了,经年累月,看见那內侍,孙翔下意识就想回避。

有一次隔老远听见那太监的声音,孙翔便低着头,想从旁边绕过去,却见內侍信口呵斥的人是叶修。孙翔瞪大了眼睛,还在回避和冲上去之前徘徊,却见叶修撩袍抬腿,干脆利落地,一脚将內侍踢进了池塘里。那內侍在池塘里扑腾了好半天,才发现水只到他胸口,便选了个离叶修最远的地方,爬上岸悻悻地走了。

叶修其实不过比孙翔大了两岁。

孙翔看着叶修朝他走来,心中觉得无颜面对叶修,双腿却像灌了铅,直到叶修握住他的手,才喃喃道:“对不起。”

“你无错,为何要道歉。”叶修只是笑了笑,将他的手握得更紧。

 

陶轩的奏折被孙翔按下,连续半个月上朝,文官之首的位置一直空缺,陶轩离那一处半步之遥,这半步,似乎很快就能顺理成章地跨越。

首辅叶相是叶修的父亲,也是叶修一直以来的保护伞。

叶家是本朝名门望族,代代皆出高官,到了叶相,已在首辅的位置上稳坐十五年之久。

先帝在位的后几年,尸位素餐者渐多,立朝时颁布的律令多已不合时宜,新帝登基,正是大刀阔斧地改革之时,却遭到以陶轩为首的守成派,并不算强烈却极为坚决的反对。叶修是改革一派的中坚力量,两派在这三年间明争暗斗互有胜负,终于在这一年,有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。

叶相已病一月有余,一月未上朝,更未踏出叶府一步,全京城有名望的大夫都去叶府诊过脉,他们的声音渐渐汇成统一。叶相操劳过度,积忧于心,长此以往,恐有性命之虞。

有人说,叶相当辞官静养,还有人说,辞官倒是不必,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上来,应当会轻松许多。

而无论如何,首辅之位将会落到陶轩身上,毫无争议。

散朝后,叶修和叶秋并肩而行。

“你到底……是怎么想的?”叶秋斟酌许久,却还是提不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问,“你太冒进了。”

今日朝上,叶修与陶轩手下官员争锋相对,舌战群儒,最终争得新律令可在几个州府试行,大局已定,有个小官不忿,说叶修的功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,殿里顿时私语四起,孙翔最后当朝罢免了那个小官,可人心又如何强压得住。

“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。”叶修轻声道,他有些累了,朝堂之上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。

“不该是你。”

“更不该是陛下。”

叶秋哑然。其他人?其他人没有与陶轩当面力争的资格,与能力。

权利,制衡,党派,牵连,就是这些东西,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官liao体系,每个身在其中的人,都无法对它们视而不见。即使改革派有一张最大的王牌孙翔,他们的整体实力还是太弱了,守成派的势力盘根错节,不知道擅动哪一根,连自己都会伤筋动骨。

叶相在这其中扮演角色的是守恒,他不偏向于任何一方。一个庞大的帝国需要维持运转,就必须有人把握其中的平衡,孙翔还太年轻了,锐利有余圆滑不足,这个角色便由叶相暂代。

现在掌握平衡的人倒了,优势与颓态便迅速显露出来。

“叶侍郎,”孙翔身边的內侍早已等在桥头,见着叶修,快步进前行了个礼,“陛下宣召。”

叶修与他点了点头,对叶秋道:“你先回去。”

叶秋欲言又止,內侍识趣地站远了些,他便低声道:“父亲说得没错,你不该入官场,我竟到如今才明白。”

 

南岭叶氏,书香世家,子弟多入朝为官。叶修身为当代家主嫡长子,自幼聪明伶俐,年岁渐长,日益声名远播,十岁中秀才,十三岁中举人,人人都道叶氏会出个十四岁的进士,叶相却当众直言,长子志不在庙堂。

三年后的殿试,叶相次子叶秋应试,先帝赞他相貌,想点为探花,却在观其文章后抚掌长笑,钦点状元。

殿上之人却是叶修而非叶秋,叶家两子为双生,竟来了这样一出偷天换日。先帝惊叹妙绝,不怒反喜,当时传为一段佳话。

先帝晚年,言行愈加放诞不羁,殿试一事,本有许多人不忿,当年被揭过,如今却被有心人从尘土里捡起来,磨成了一根刺。

 

“陛下。”

孙翔的眉宇间难掩喜色,“叶修,你坐。”

叶修依言坐下,也笑,“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啊。”

孙翔的眉毛飞得更高了些,“那是自然。”

今日阳光正好,洒在身上极为舒适,叶修本就乏累,此时更是昏昏欲睡,他勉强打起精神,“陛下还是给陶相留些面子,好歹,他也是您名义上的舅舅。”

当年孙翔的母妃病故后,陶轩的妹妹陶皇后将孙翔接到身边亲自教养,陶皇后膝下无子,孙翔便等同陶皇后的亲生子。

孙翔冷哼一声,不接这句话。

他又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叶修,叶修双目闭合,“叶修?”叶修没有回应,竟是就这样坐着睡着了。

叶家双子幼年念书之时,正是贪玩贪睡的年纪,叶相又严厉,久而久之双双都练出了坐着睡觉的本领。

孙翔觉得有趣,便一点一点往前凑,甚至近得能感受到叶修的呼吸。

他想起了一件被他刻意压制刻意遗忘的事,他爱着叶修。

是懦弱到怎样一种地步,才会想法设法去遗忘感情。可是孙翔不敢,不敢显露一分一毫,那会将他和叶修推近深渊,也不敢向叶修明晰心意,他承担不起失去,无论对他个人,还是他关于这个国家的谋划。

所有的感情骤然涌起,御花园周围已被清空,叶修睡得正熟,孙翔心底被压抑太过骤然反弹的猛兽,咆哮着要冲出囚笼。

孙翔凑得更近些,扶住叶修的头,然后缓缓印上了他的唇,是什么味道?是儿时的一尾鲜鱼,心里是快活的。

良久,双唇分离,叶修仍闭着眼睛,孙翔轻轻唤他。

“怎么了?”

孙翔避开叶修的视线,耳根通红,“你进屋里睡,外面凉。”

他却未注意,叶修的掌心掐出几道深深的月牙痕。

 

内阁终于有了变动,却不是叶相辞官。去年进内阁的冯锦酒后坠马,顿时半边身子瘫了,没过几日,冯家办起了丧事。

陶轩带着一份名单来见孙翔,上面列了五个人,都是候选人。

群臣之意,陶轩这样说。

孙翔点了点头,却随手搁在一旁。

陶轩便怒了,谈起京兆尹舅家侄子气死长辈的事,“陛下,世风日下啊。”

孙翔听懂了,陶轩在说他是他的长辈,孙翔坐上这个位置,陶家出了一份不小的力。

可是孙翔感激谁,也不会感激陶家,感激陶轩。

 

那是个午后,母妃窗外的杏子熟了,孙翔正是贪吃的年纪,每天都念着多打几个下来,可是母妃觉得危险,抓住孙翔两次后便不让他再进屋。

孙翔少见地撒谎了,他骗母妃出去玩,然后溜进屋中摘杏子。谁知母妃突然回来,平时这个时间她都在院子里扫洒。孙翔躲进衣柜里,开着一个小缝,床幔的一层青色薄纱隔在眼前,一切都变得朦胧。

进来了两个看不清面目的人,捂住了母妃脸,从挣扎到平静。

孙翔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胳膊,不让自己发出声。他就这样晕了过去。

醒来时已是黄昏,孙翔跌跌撞撞地逃跑,他想见叶修,可是叶修在哪里。

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他,有人说,“你这孩子,跑哪里淘气去了,让母后好找。”

有人应和,“娘娘,小殿下还是要淘气些才好。”

孙翔记得这个声音。

 

母妃讲,人越是害怕什么,越是会遇见什么。

孙翔害怕失去,从前他想,他所珍视,母妃,叶修,都在他身边,后来只剩下叶修,他又固执地认为,叶修永远也不会离开。他错了。

孙翔找到叶修的时候,两岸灯火映照,他抱着茶壶坐在河边喝茶。是的,喝茶,叶修的酒量是个不能提的话题。

“要来一杯吗?”叶修抬头看他。

“一醉方休?”

“一醉方休!”

两人便相视而笑。

早朝上,叶修自请调往蜀中,京官外调,几乎等同贬谪,何况蜀中偏远。

主导这场谈话的,是叶修。

“我跟我爹谈了一夜,”叶修说,他们父子二人,三年来关系不尴不尬,“这天下分分合合,王朝更迭实数平常,我们又为什么要鞠躬尽瘁抛头颅洒热血?”

这句话已是大逆不道,扣个谋反的罪名便能就地处决,孙翔却认真地思考,“如人之一世,生死即定,虽见结局,然有所求。”

叶修抚掌,“‘有所求’!说得好!”

“孙翔,你所求为何?”叶修已经太久没叫过孙翔的姓名,从前是殿下,现在是陛下,而这一刻,仿佛回到破旧的宫苑里。

“国泰民安。”孙翔脱口而出。

“好!”叶修的掌声响亮。

“还有……”还有一句话,说出来,说出来,孙翔这样催促自己。

“喂!”叶修打断了他,“有一个愿望就够了,不要太贪心啊。”

那些汹涌的感情突然失去根基,没着没落,在孙翔的身体里四处飘荡,冲撞,每一处都很疼,疼得无法忍受。

母妃死得时候,孙翔没哭。而现在,满身只那么一个宣泄口,孙翔蹲下身,突然哭了。

叶修拍了拍他的肩。

孙翔反将他带入怀中,耳边都是孙翔的抽泣。

“叶修,你别不要我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微臣永远都不会离开陛下。陛下也并未做错。您做得很好。”

孙翔扣住叶修的肩,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,似乎过了许久,又似乎只一瞬,孙翔道:“你走后陶轩会放松警惕,朕想,可以慢慢收网。”

“京中事物,臣就全权交给陛下了。”叶修用了拍了拍孙翔的背,然后将他推开,几乎没费什么力。

“陛下根基未稳,切记徐徐图之。”

孙翔嗤笑,“陶轩想要一个好拿捏的傀儡,可朕既然登上了皇位,便不会如他所愿。”

叶修点点头,饮下一口茶,已凉透了。

“叶修,你所求又为何?”河心飘来花灯,孙翔数那一盏一盏,他尚是第一次见这景象。

“所求……无愧无心吧。”

掌心传来隐隐刺痛,叶修也学孙翔数起了花灯。

“问心无愧。”孙翔念了一遍。

“为何不选江南?”

“陛下以为,陶轩会放我去江南?”

孙翔被噎住,“那你在蜀中可有把握?”

叶修坦然道:“没有。”

孙翔便更说不出话。

“尽人事,争天命。”叶修轻轻一笑,站起来,向孙翔伸出手。

孙翔握他的手,借力亦站起,随他笑道:“是啊。”

 

这一去,千山万水,便隔半生。

今此别,珍重,勿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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